盏宁

惜春好自当年少,商略桃花酒一朝。

【戚顾古代】焚城(09,10)【完】

/* 赠 @洛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搞定了 大大更个浮生嘛!!!!

/*  @玉在山 爸爸你的三十铜矿一个老戚。


***

09

顾惜朝连退三步站定。

见戚少商已在原地站稳。

他英俊的面容上沾着鲜血,从太阳穴滑至腮边。

他的肩甲已被挑开,内息略有些紊乱。

顾惜朝打量着他,抿住嘴唇笑了起来,他仿佛根本感觉不到从自己的右肩与腰间浸出的鲜血。

天边炸开的响箭将一片厮杀的城头照得透亮,顾惜朝沾了血的青衣变得黯淡而幽厉,他的神色却倨傲而明媚。

戚少商瞥开眼,不愿看他。

顾惜朝却握着剑缓缓走来,几名齐兵护在他身侧,梁军亦冲来围护戚少商。

但是他们却似乎都被这一声响箭影响,相互僵持着。

正当此时,第二支响箭在空中炸响。

顾惜朝突然狂笑了起来,他笑完后便垂下剑,缓缓道:“戚少商,洛阳南北两门皆破。投降吧,我可以放你走。”

戚少商握着剑平静道:“既然将主力都调去了南北两门,又何苦再此这般拼命?”

顾惜朝摇头道:“你说呢?若你不在此处,南北两门岂能容我如此轻易取下?”

戚少商道:“两军交战,主帅即为头,四肢断方能残喘,头脑断必死无疑。为何如此躬冒矢石,置之性命于度外只不过取这瓮中之鳖?太子恒究竟败得有多惨?”

顾惜朝森森一笑道:“戚少商,你真是让人忍无可忍。”

戚少商沉气于丹田,高声道:“弟兄们,南北两门失守。在此擒杀公子朝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城在人在,城破人亡!故土若不守,不如今夜以身许国!”

顾惜朝连连点头朗声道:“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大当家的好气魄。”

语罢提剑便直取戚少商。

城下埋伏的一千梁军如潮水一般涌上洛阳城头。

 

赫连春水取下红缨盔,靠着定南侯府的廊柱仰头喘息着。

齐军鱼贯而入已经将他们迫入了最后的阵地。

他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一只枯干的蔷薇和一封信,转身闪进身后的屋中。

那屋中摆设精巧清洁,被褥俱全,桌上还布着半片残局。

赫连春水痴痴一笑,对身边的亲兵道:“这晚晴轩是顾惜朝旧日的居所,他若入主洛阳看到这么多年,这里便如他在时一模一样。想来,也会愿意卖我一个人情把我的信带给红泪的。”

他将信与蔷薇放于桌边,以茶盏压好。

转身系好盔冠,握住放在门边的枪,快步走到院中,集合残兵。

“现在定南侯尚在东门与公子朝血战。东门,是我们拿下公子朝反败为胜的唯一机会。可愿随我杀出重围前去增员?”

赫连春水说完,四周想起一片悲怆的嘶吼:“誓死追随少将军!”

此时,忽有一人快步走来道:“不必莽撞。我先带数十人从正门突出冲散齐军。你再带着弟兄们一股作气,突出重围!”

赫连春水讶然道:“管仲一!”

管仲一向赫连春水略一拱手,便转头在众兵之中挑选死士。不过一炷香时间,全队便整装待发。他走过赫连春水身侧时,低声道:“请转告定南将军,我管仲一,不是懦夫。”

赫连春水苦笑道:“若是我能活过今夜,定然转告戚少商,还有你的老母妻女,你是英雄。”

管仲一平静地向他微微颔首,随后转头抽出刀大喝一声向外突杀而去。

 

夜幕饱吸了鲜血之后渐渐拉起。

洛阳城南北的狼烟已经熄灭,唯有城东火光烟雾不散。

天边隐隐露出一道霞光。

沿着晨曦忽而有几名骑兵的身影渐显。

五色锦彩旗沿着晨风烈烈作响。

当头一人取过竹筒,借着微光向城上望去。

城上的士兵前仆后继鏖战半夜之后,已被驱不散的倦意围困。

唯有两人的交锋正酣。

 

那人轻叹一声,瞧着身边由马车拉着的囚笼里的人无奈道:“我当你这宝贝弟弟多大的本事,不过区区一个洛阳城,还在这里磨磨蹭蹭。”

囚车中的人发丝凌乱一身破败的铠甲丝毫窥不见原先的精致神气,他一把扑向囚车的边缘,伸着那只剩下三只手指的手道:“恒愿意去劝服舍弟退兵收手!只请神通侯爷记得答应过恒的,保全在下一条性命!”

方应看放下竹筒点头道:“太子殿下放心,倘若你能劝服公子朝。大梁陛下历来仁厚。”

他身后的副将道:“侯爷,现下城门大开,据探子回报,齐军已从南北两门入城。一夜大战,现在必定是士气疲乏,可否现下入城围剿?”

方应看皱起眉头无奈道:“这黑黢黢的,啥也看不分明。先不要贸然行事的好。”说着转头向囚车道:“”你可愿替本侯去看看现下战况如何?”

尉迟恒连忙道:“但只要侯爷给在下一次机会,恒愿效犬马之劳。”

方应看道:“不忙不忙,我现在便给你机会。”

他说着,目光落在城下放着的那三辆已无人值守的投石车上。他纯真的脸上忽而绽出一朵白莲花一般的微笑。

 

戚少商望向渐渐亮起的天空下的飞舞的五色军旗,眼中立即流露出一阵狂喜,他立即错身避开身后迅猛一剑。

他转头,忽见顾惜朝的眼中幽幽然然地渗出一丝蓝光,站在满地尸骸之中,衣衫上沾满鲜血和碎肉,犹如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戚少商立即惊道:“你练了什么功!”

顾惜朝森然一笑道:“能杀你的功夫。”

戚少商狠狠荡开一剑,皱眉道:“所以你现在一心只想杀我?”

顾惜朝道:“我本不想杀你。可我们走的路不同了,我一开始便知道你总有一日要挡住我,到了那个时候,我不得不杀你。”

戚少商横剑抵住他直直斩下的一剑,“你收手吧,方应看的援军已经到了!”

顾惜朝抽剑咬牙道:“他今日能到,必定只带了骑兵。兖州骏马不过五千,他日夜奔袭,每人岂会只有一匹马?他能带多少人?三千?洛阳城已经是我的了,只要赶快杀了你,自可拒城一战!”

他话音刚落,城下的投石车吱吱呀呀地慢慢被拉起。

他们同时转过眼去,瞥见的却不是飞来巨石,而是绑在投掷口的一个人。

面容颓败,衣衫褴褛。

顾惜朝眼中蓝光暴涨,提手便是一招一意孤行直刺戚少商。

那人嘶哑而颤抖的喊声幽幽地传上了城头:“惜朝,算了吧。我败了。”

戚少商勉强避开这一招后,见顾惜朝连连摇头道:“可我还没有。”

那人继续喊道:“惜朝,不要妄想恢复大齐了,因为大齐已经不存在了!我根本不是什么太子恒,我只是太子恒原本的侍从。太子恒早就死了!我不过是冒充的!你醒醒吧!”

顾惜朝神色一变,堪堪避开戚少商环刺而来的一剑。

“顾惜朝,你停手吧!我让你练的根本不是什么至圣乾坤功,不过是下三滥的魔功而已!你是唯一真正的前齐尉迟家后裔,我若成事怎能留你?你练此魔功,必定一生无子,迟早为其反噬,不人不鬼。”

戚少商的手抖了抖,空门大露,然而顾惜朝却似乎并没有发觉,只是发泄一般一味向他进攻。

“顾惜朝,你以为你娘亲还是什么大齐公主吗?别忘了,她后来不过是个婊子!你真以为你还是什么真龙血脉?大齐亡了!你只是个婊子的儿子!”

戚少商砍在顾惜朝的剑上,已经卸去了七八分力气,顾惜朝接下他这一招,反手将剑插入地上,身体忽而向前倾斜,半跪于前勉强用右手扶住剑支撑起身体。他抬起眼睛,幽深湛蓝的眼中如同有烈火燃烧,额角的青筋微微暴起,他厉声道:“住口!”一声罢便吐出一口鲜血,鲜血瞬间沾湿了他的唇角,染上了他的衣襟。

他扬起头近乎疯狂地嘶吼道:“住口!”喊罢只觉得一股十分奇异的真气直逼入丹田,压得他眼前发黑。他已经握不住插在地上的那把剑,向前扑倒在地。

他勉强支起身子目光跃过城墙边缘看向尉迟恒,只见他目呲欲裂,表情可怖,唇口亦涌出大量鲜血。他的前胸上一把剑已经透体而过。顾惜朝清楚地看见那把剑的模样。

古朴,雄厚,寒冷。

戚少商的剑。

顾惜朝忽而十分想笑,但是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他的身体再一次倒下,却没有触碰到地面。一双熟悉的手,接住了他。

 

方应看瞅着在投石车垂下后,被车缘与地面磨得血肉模糊的尸首,漫不经心看向身边副将道:“好了,领兵入城把齐军收拾干净得了。”

说着他嗤笑着自言道:“这名震天下的定南神风营竟不知道今晚死干净没。”

他抬眼一瞧,却立即又换上一副儒雅翩翩的笑容,瞧着正抱着顾惜朝从城墙上缓缓走下的戚少商。他见戚少商走近了不由得连连拍手道:“恭贺定南将军诛杀反贼太子恒,生擒公子朝。”

戚少商冷笑道:“明明是神通侯爷的功劳,戚某不敢居功。”方应看笑道:“嗳,大将军莫要谦虚,世人都知道公子朝才是劲敌战神,一个太子恒能成个什么事情?你瞧瞧,若不是洛阳的神风营拼死抗敌,壮烈殉国,这才让方某白捡了个便宜。”

方应看说完,却见戚少商看都未曾看他,只是低头凝视着怀中昏厥过去的顾惜朝。方应看立即道:“这太子恒都死了,裹着拖回去就是。我看这囚车还是给公子朝如何?”

戚少商瞥了一眼那囚车,平静道:“你想用这种东西囚住顾惜朝吗?”

方应看立即严肃道:“听凭定南将军安排。”

 

戚少商屏气凝神,撤回内力,伸手将顾惜朝抱回怀中,伸手拂开他腮边的一缕卷发,见他仍然面色苍白,双眸紧闭。

赫连春水低头擦拭着手中抱着的红缨盔冠,“等等到了运城放我下去。我把管老五送回他妻女身边。”

戚少商左手揽住顾惜朝,右手撩开车帘,洛阳城的轮廓渐渐隐去。

那雄伟的高墙之后昔日繁华如斯的东都已是一地焦土。

他静静垂眸凝视着怀中人瓷一般的面容。

顾惜朝,你要这样的天下又有何用?

 

10

一月后。

大都皇城。

殿前太监尖细的声音高呼道:“带前齐公子朝!”

这一声被一下下重复着,如同圈圈扩开的波纹。

朝堂之上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那个杏衫散发缓步走入厅中的人。

名动天下,杀人如麻,倾半壁江山的前齐遗孤。

他低头屈膝,卷发如瀑一般散开,清冷的声音回荡在殿中。

“前齐公子朝参见陛下。”

王座上的人扬袖道:“平身吧。”

 

顾惜朝起身抬眼望向龙座上的发须灰白的老者。

那老者也正低头仔细地端详着他的眉目。

“宣柔公主当年艳倾三宫,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听闻一手琴技更是为天下绝。你很像她。”

随后那老者对左右道:“取凤桐来!”

说着又转向顾惜朝道:“当年盛典,宣柔公主以凤桐一曲而艳惊天下。寡人自得了凤桐,也不曾让人弹过。我听闻你也善琴,今日可愿为寡人奏琴?”

顾惜朝垂首道:“自当从命。”

左右取琴铺台,请顾惜朝坐下。众臣无不凝目,唯戚少商一人静静低下了眼。

顾惜朝闭眼轻轻抚摸了一下琴弦,随即睁眼,起手便运力于指如雷鸣鼓动天崩地裂,如共工之怅恨,邢天之怒号,音盈于庭,闻者多肝胆俱裂。

那老者不由的汗毛倒竖,眼中迸溅出一丝惊慌。

正待其音更高,其恨更甚之时,三根琴弦忽地一同崩开,最后颤尾之音低低凄凄不绝,如怨如诉如幽魂不散,使得殿上无人出声。

顾惜朝缓缓伸开手,鲜血沿着指尖滴落于琴身,轻轻一叹道:“都说名琴凤梧非王土不可奏,非圣贤不可闻。想不到是真的。”

此时,殿上朝臣之中终于有一人回过神来,痛斥道:“顾惜朝,你太不识抬举!陛下邀你奏琴,岂能容你含沙射影,阴阳怪气!”

老者哼笑一声,沉声道:“顾惜朝,你的外祖父齐宣王连年横征暴敛,滥用酷刑,立长城,修运河,取山石,使天下怨声载道,豪杰并起而亡国身死。而寡人治下清廉,人才济济,多年来唯有太子恒和你作乱,且事败于此。难道寡人不如你外祖父配称圣贤?”

顾惜朝亦笑道:“陛下是赢家,自然有资格编排。”

说着仰头道:“可是你看啊,这宫室,与齐时相比,又已扩充一倍有余。北面,西面,南面的战事可有消停过?外不能定边疆,内不能任贤臣。举人唯亲,上下攘护。这王位滋味如何?不过一心战战栗栗唯恐为人所觊觎。赵正,你以一人而敌天下人,岂快哉!”

赵正盛怒之下青筋暴起,由强自镇定撵须道:“好厉害的一张嘴。这四年间,你取我数万军民性命,寡人又岂能留你?不过怜惜你英才少年,本想赐你一个全尸。可而今,寡人倒是好奇,若把你身上的皮肉都拆了,你这利嘴可还能吐出什么妙言?”

而后起身暴喝道:“拖下去!”

顾惜朝由自狂笑道:“赵正,你以为天下人真的在意是谁为帝为王?这次你侥幸得脱保住性命。不知几年间,你的子孙也必使江山沦丧,为人所败,为人所奴,为人所践踏!这江山,这天下,永在。而你,你的子孙无非蜉蝣一羽,何辜?”

赵正低眉看着顾惜朝的身影,幽幽道:“打入死牢,三日后,凌迟处死!”

 

夜。

顾惜朝依着墙百无聊赖地瞧着狱中那时高时低扑腾曲卷的烛火。

忽有一人挡住了他投向那烛火的视线,他抬头瞧着那人提唇笑了笑,“大当家的,你来了。”

 戚少商垂眸看他道:“这次我驻守洛阳有功。讨了个情面,会亲自送你。你还有什么心愿?”

顾惜朝沉思片刻,起身道:“昔日我被指认是前朝余孽,被压回大都时使了全身的盘缠,求一个禁卫把一样东西埋在城北的旗亭酒肆前的柳树下。帮我把它找出来吧,让我在临刑前再看看它。”

戚少商点头道:“好,我现在就给你取来。”说完便转过身,刚走出一步,又立即转身看向顾惜朝。

顾惜朝向他挑眉道:“放心,你回来的时候还会见到我的。活着的我。”

“先前赵正我亲自来了一趟。他告诉我,把我千刀万剐之前不得求死,不然你们大梁皇帝陛下手里所有追随我的人和他们的家眷都会为他所炮制。他所要用的办法,你真该听听——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我挖空心思想出来扬名立威的办法都不如他百之一二。”

戚少商看着他满面轻松,如同叙述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所有到了嘴边的话,最终一句也没有说出来,只是匆匆转过身离去。

 

戚少商一出死牢,路边忽有一人冲他道:“戚大胆。”

他抬眼望见路边那名身披裘衣的面容削瘦的男子,那男子正向他点头。

他却如没看见一般,神色淡然地快步走开。

 

那男子不再说话,他身后的女子却叹息道:“卷哥,戚大胆他应该要知道你为了求方应看迅速发兵洛阳,将霹雳堂一万良驹,七万钱粮全部予了方应看!”

雷卷道:“算了吧。我本来也没指望他还会认我这个大哥。”

 

城北旗亭酒肆依稀如昨。

今日已经打烊,门板已由掌柜的封的死紧。

戚少商一步步走到柳树下,他心中突然生起一丝痛楚,渐渐扩散开,让他全身都开始僵硬。

此时,他忽觉肩上被人拍了一下。

他回头,见赫连春水道:“红泪要我到这来找你,没想到你果然在这。”

戚少商轻轻“嗯”了一声。

赫连春水递给他一只瓷瓶道: “这药无痛无惧,虽然睁着眼睛像活着,但是啥也不知道,啥也感觉不到了。你拿给顾惜朝吧。”

戚少商伸手接过那瓷瓶,又听得赫连春水道:“我现在可以告诉你顾惜朝欠我的人情是什么了,你还想知道吗?”

戚少商几乎麻木地点了点头。

“当年我随父出征北狄,回来的路上误打误撞猎了一只难得一见的健壮成年布熊骆,得了一副好熊皮。顾惜朝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非要上门来讨。我先是舍不得的,可顾惜朝那人,你知道。所以,最后还是给他了。因为,他便说欠我一个人情。”

戚少商听得略略皱了眉,他记得顾惜朝的衣衫皆为锦衣布衫,从未有过兽皮裘毛,他不由道:“他怎么要那个。”

赫连春水摇了摇头,伸手在戚少商肩膀上的披衣上弹了弹,“因为,在这呢。”

 

戚少商回过神来时赫连春水已经不知走了多久。

他缓缓将瓷瓶收入怀中,蹲下身子,低头用手抛起了土。

他并不愿意再花时间去寻一把铲子。

他太想快点知道顾惜朝埋着的是什么。

他又有些害怕太快看见那样东西。

他手上细小的伤口蹦出些许鲜血和入泥土之中,他的终于触到了一样坚硬的东西。

他将之拔出。

是一张琴。

最普通的不过的南疆三弦。

有了些年头的琴已经在泥土的侵蚀下变得越发黯淡。

戚少商的眼却如同被烫伤,紧紧地闭上。

 

天嘉十五年。

旗亭酒肆。

顾惜朝系完衣带后漫不经心地依在横七竖八的空酒桶边低头握着那只三弦。

戚少商披上外衣,走向他笑道:“在想什么呢?”

 顾惜朝抬眼凝视着他,他的眼中如盛着昨夜的雨丝与月色,“若有你,天下要不要便也无所谓了。”

戚少商伸手拉起他,笑道:“天下是不是你的可不一定。但我肯定是你的。”

顾惜朝低头笑了笑,将那三弦包好背在身后。

戚少商不解道:“为什么要带上这把琴?等我们回了洛阳,比这好的琴你要多少便有多少。”

顾惜朝道:“可这把琴不同。再说,回到洛阳也还有些时日,不如让我带着路上也好解闷。”

戚少商绕到他身后,一把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卷发中,闷声道:“我们一同游山玩水你还会闷?”

顾惜朝挣出他的怀抱,摇头道:“我们当就此别过,洛阳再聚。”

“为什么?你不同我去看望卷哥?”

“十日后是我娘亲的冥诞,我须得去看她。”

“那我陪你去便是。”

 “雷卷上月得子,你应当去探望。毕竟他是你的结义大哥。”

“他是我们的大哥。”

“不。泗水一战,我没能保住雷家庄妇孺的性命。雷卷不会原谅我的。”

“你已经尽力了,若那一战不胜会有更多人丧命。”

顾惜朝听罢真挚一笑道:“大当家的,谢谢。”

他说话时微微低了头,目光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欣喜,精致的内双拉出惊艳的弧度。

他忍不住凑过去亲吻了他的眼梢,“我会快去快回,我也应当去见见你的娘亲才是。”

顾惜朝好奇地偏过脸道:“去气她吗?”

戚少商耸肩道:“她若生气,我只得想办法哄到她老人家开心为止了。”

顾惜朝只是挑眉道:“大当家的,再会。”

戚少商亦收起笑语道: “一路多保重。”

 

当日一别竟是五年不见。

期间千种际会,万种牵挂,最终走到这般境地。

戚少商将琴紧紧搂在胸口,似乎根本觉察不到发涩到泛红的眼角。

 

他背着这张琴拖着沉重的步子又走回了死牢,将琴递给了他。

在他的手指触到琴的那一刻,他的手绕过栏杆托住他的后脑,开始吻他。

直到快要窒息。

他将口中的药丸渡给他,他顺从地服下。

午时,日头最烈。

什么样的鲜血都会最快地被晒干。

他静默而麻木地丢出令牌。

刽子手拉起他的手,撕去他的衣袖。

从胳膊上下刀。

他一直在笑。

冷漠又妩媚,好像那白骨森森的不是他的双手。

地上淋漓流淌的,不是他的鲜血。

然后是肩膀,锁骨,胸口。

 

戚少商全身颤栗,手上的瓷瓶滑落在地,鲜红的药丸崩裂而出。

他猛然稳住心神,快步向驿所走去。

一进驿所,便对仆从沉声道:“取长歌给我。”

那仆从随他多年,动作也是麻利。

戚少商取了剑便快步向死牢奔去。

 

他跑得太急,额角都见了汗。

顾惜朝略有些诧异地站起身来看着他。

戚少商站定后便急促道:“顾惜朝,我问你,若是而今是尉迟恒胜了,被关在这里等着凌迟处死的人是我,你会怎么做?”

顾惜朝沉吟片刻道:“我会一剑杀了你。”

戚少商点了点头,“好。”

他手中的剑,随着他的话一同而出,直指顾惜朝胸口。

顾惜朝低头瞧了一眼那雪亮的剑锋,惊讶道:“长歌。”

他微笑道:“想不到你把它找回来了。你现在用你送我的剑杀我,此生无憾。”

说着便闭上了眼。

 

可他闭上的眼马上又睁开,睁得极大。

监牢的锁已经应声而落。

戚少商反手将剑丢给他,同时抽出了自己的佩剑。

“伤好得怎么样了?”

“能打。”

“能打便要拼命,今晚我们活不活得成,也要靠你。”

顾惜朝诧异地挑眉道:“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戚少商却只是平静道:“你再啰嗦就来不及了。”

语罢两人一同快步提剑迎上因铁索断裂的巨响而被召来的狱卒。

 

两人一杀出死牢,戚少商便急吹口哨招来两匹骏马。

他们一前一后跳上了马,疾驰而走。

身后留下一片喊声与火光。

众人追缴之中唯一骑灰衣黑马冲于最前。

 

两人冲出了城,黑夜之中一时只得由着马狂奔入了林。

一连奔走了近三个时辰。

待天色亮起,戚少商乍见山崖,不由得立即勒马。

顾惜朝勒马不急,只得一跃而起,滚下马来。

那马收不住脚,竟嘶鸣一声落下崖去。

戚少商拉起顾惜朝,两人朝崖下望去,笔削如刀,深不见底。

他们再抬头,却见那灰裘衣男子正站在眼前。

顾惜朝皱眉道:“雷卷!”

雷卷望向戚少商道:“霹雳堂满门忠烈,你既然师出霹雳堂,做下这包庇反贼的勾当便是霹雳堂的垃圾。理应由我收拾。”

语罢抬起双手,隐隐有雷鸣电闪之声。

顾惜朝振剑正要发难,戚少商忽而伸手拦住了他,转脸道:“你我已经无路可走。可愿与我共赴黄泉?”

顾惜朝道:“听来甚不负相知。”

两人相视而笑之间雷卷双手一扬,崖侧的一棵大树顿时枝叶皆焦,咔嚓一声坠入崖中。顾惜朝的目光沿着那树坠下之处,竟然见那树被半山凸出的崖身所挂住。

雷卷收起手,面无表情道:“顾惜朝,昔日你被收监问斩,戚少商并不知情。是我瞒住他的。我为了让他留到你被处斩之后,让他服了百日醉。他醒来后得知你的事,自此以后便不再认我这个大哥。”

“你心太高,性子又太狠,身世若真是如此,后果不堪设想。倘使你当日死了,这中原大地便不会因你而血流漂杵。所以,我并不后悔,只是遗憾你竟没死。”

顾惜朝点点头,挑眉一笑,“抱歉。”

雷卷又道:“戚少商,我现在只问你一句。我做错了吗?”

戚少商垂下的手忽而紧紧握住顾惜朝的手,“你没有错,错的是我。一错再错,不能回头,绝不回头。”

雷卷略一点头, “念在我们昔日的情分上,你们自行了断吧。”

戚少商颔首道:“卷哥,谢谢。”

顾惜朝忽道:“且慢。”

说着便取下戚少商背上的琴扔给雷卷道:“我将家父留下的矿业图藏在这琴身之中。起上共有前齐没有来得及开采的三十座矿。这图早已在我心中,太子恒招兵买马,便是靠它。你有此大功傍身,定南侯府和我的旧部,就全仰仗你的情面了。”

雷卷依然平静道:“我收下。”

顾惜朝笑着退了一步,退至崖侧,直直看着戚少商,眸中似有前言万语,但已不必言明。

戚少商上前紧紧抱住他,再向前一步。

两人便直直从崖边坠下。

雷卷在崖边站了一会,随后转身,提着那三弦琴向大都走去。

风吹动他的裘衣,他的面上仍然并无任何表情。

 

 

顾惜朝睁开眼,爬起身撑在戚少商的胸口,皱着眉拉过先前护在他的后脑,因而鲜血淋漓的那只手,那只手却固执地将他拉向胸口。

顾惜朝不敢用力,只得顺从地靠上戚少商的胸口。

他说话的时候心跳平稳有力,胸腔微微震动。

 

“前齐遗孤公子朝和大梁叛将戚少商已经坠崖而死了。”

“现在告诉我,你是谁?”

顾惜朝贴着他的胸口轻轻笑了起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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