盏宁

惜春好自当年少,商略桃花酒一朝。

【戚顾古代】焚城(07,08)

/*赠 @洛尘 


***

07

洛五霞向立于城头的戚少商道:“公子朝送来的五车粮草已经彻底检查过了,应当没有问题。”

戚少商点头道:“举炊吧。但是洛阳城四门的守军不可撤,烽火狼烟时刻备好,辛苦伙头们一一送到城上。”

赫连春水道:“顾惜朝这会刚走没多久,只怕人还没回营。除了这他陈兵的东门之外,何不让弟兄们去吃顿热饭?随后便是生死之战了。”

戚少商道:“顾惜朝最善奇袭突击,他并不爱打硬仗,什么事情非得回环曲折的考量。他既然陈兵于东门,那么他的目的便不是取东门。此刻我们算着他人还没回营,他却更有可能敕令挥军。”

赫连春水无奈道:“得了,得了。说起顾惜朝你就来劲。”

戚少商却并不理睬他,只是向洛五霞道:“去吧。”

洛五霞领命便走,留得戚少商和赫连春水两人站在城头凝视着那夕阳余晖之中白惨惨的齐军大营。

 

赫连春水忽道:“戚少商,你想不想跟我说说棋亭酒肆都发生了什么?”

戚少商道:“不想。”

赫连春水喜道:“那我给你说说我是如何向红泪求婚的吧。”

戚少商瞥了他一眼道:“我早就知道了。”

赫连春水皱了皱眉,有道:“你对顾惜朝,到底是……”

戚少商终于不耐烦道:“你为什么说出来的话跟马上就要死了一样。”

赫连春水嗤笑一声道:“难道不是吗?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也不必谈什么军心不军心的了,大家心里都明白的很。你说说吧。”

戚少商垂下眼帘,平静道:“有些事情,永生难忘的并非他一人。”

赫连春水满脸好奇道:“比如说呢?”

戚少商低下头,目光却散漫不知飘向何处。

赫连春水一连喊了他几声,都没反应,正要伸手拍他。却忽见管仲一气喘吁吁地跑来,焦急道:“将军!有人分几处点火烧营!现在大营中乱成一片,查不出纵火之人究竟是谁!”

赫连春水惊道:“有人哗变?”

戚少商抬头道:“没有。是顾惜朝。”他眉头紧皱,怅然道:“顾惜朝这是暗度陈仓,借着入城谈判将暗桩插入城中。是他的人做的。”

管仲一诧异道:“我们盯了他的人一路,三百人来,三百人去,怎么可能!”

赫连春水恍然道:“粮草。运粮的车。”

管仲一道:“可是搬运粮草的时候未见异常!”

戚少商道:“顾惜朝历善机关奇甲,能在车中藏人不被发现并不奇怪。全营预备举炊之时,正是弟兄们最懈怠的时候。若是训练有素的兵士,趁机脱身混入军中,自然不奇怪。而今城内起火事小,只怕……”

话音未绝,却见城中狼烟四起。

 

戚少商长叹一声道: “我果然是自作聪明。”

赫连春水亦叹道:“我们都忘记了,顾惜朝喜欢露出的弱点却往往是他最坚强的地方。”

戚少商皱眉摇头道:“不。他露出的是一个真正的弱点,这样才可能让我看错地方,想错地方。我相信,太子恒败了。”

赫连春水急忙道:“纵使太子恒败了,要等着方应看的援军,尚不知何时。可现在城破迫在眉睫,营中大乱,如何是好?”

戚少商的面容在狼烟的映照下带着可怖的平静,他定定地将目光放在东门,喃喃道:“顾惜朝是从东门走的,这么短的时间,他来不及绕道了。”

 

管仲一忽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拉住戚少商的披风惨然道:“将军,献城吧!”

戚少商低头看他,他猛然将额头重重砸在地上,瞬间渗出鲜血。“将军,公子朝算准去年江北大旱,屯粮不足。故意春末奔袭洛阳,顷刻之间便围得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根本无法搬兵来援。而今城中粮草短缺,士气低迷,许多弟兄中了毒无法应战。公子朝若要取洛阳已经是易如反掌!若是将军此刻献城,公子朝顾念和将军昔日情谊定会给全城将士一条活路啊!若是拖到太子恒大军杀到,这洛阳,定成人间炼狱!”

戚少商眉目微动,转头向赫连春水道:“你立即去大营,火不要救了。此战已是退无可退守无可守,是生是死在此一战!顾惜朝能以五车粮草所运送之人定在十人之内,生不出多大波澜。敕令每队点齐人便出发。南北两门各增四千,由你和洛五霞分别指挥。天字营的一千人随我镇守东门!”

赫连春水看都没看管仲一,不过向戚少商点了个头,转身跃起,向营中奔去。

 

戚少商平静地看了一眼管仲一,“若我投降顾惜朝,他或许会放过东都军民。可是东都之后呢?整个江北,百万生灵,你岂能见让他们尽数至于战火之下?我等既然是军人,执剑披甲之日起,死国何惧?老五,我记得你的父亲是因齐王强征民夫修筑北长城冻饿而死。而你的孤母和妻女都还在距洛阳不过百里外的运城吧?你希望活着,可是为的是和她们团聚?献城,你或许会活下去,可是她们呢?若她们也侥幸活着,可是她们永远不会忘记是你,她们的儿子,夫君和父亲因贪生怕死,将故土拱手献给不共戴天之敌!”

管仲一缓缓松开手,瘫坐在地。

戚少商抽回披风,“太子恒兵败,援军不日便到。若是今晚得胜,尚不知鹿死谁手。你的武器就在你身侧,是用来杀敌还是用来杀兄弟你自己决定。”

说罢快步向东门而去。

 

东门之上狼烟指天,箭矢如瀑指向城下。

城下齐军举盾相抗,城头的火把映在漆黑的盾面之上,如投光入湖,寻不到一丝缝隙。

一波箭雨停驻之后,盾面呈高低错落之势向城门突进。

前队换下,后队补上,寻着间隙向那盾阵射箭。

然眼见箭矢将尽,却并未能阻绝齐军逼近城下。

齐军贴近城下,正冒箭雨搭云梯投飞龙爪之际,城楼之上忽听得一阵脚步吵杂。

戚少商踏上城楼一声呵令,城头一半守军便弃了弓箭改将城楼所备石块砸向敌军。

巨石沿着城墙滚下,顺着云梯向上爬的士兵一旦为巨石头砸中便是脑浆迸溅栽下城去。齐军攻势受阻,一时停滞不见。

乍然之间却见盾阵之中一人跃马向前,那人甚至未着铠甲,不过一身青衫布衣,他的眉目被火光照亮,如同闪电一般夺目,他的战马嘶鸣带着他躲过石块与弓箭,直奔城下。

正立于梁军军旗之下的戚少商森森凝视着那道身影,回手将剑插入鞘中,夺过身边士卒手中的弓箭抬起手。

天边传来隆隆闷响,撵得地面都发出震颤。

已是生死之间。

 

08

戚少商稳稳端着弓指向顾惜朝。

在戚少商拉弓之时已经有七八支箭向顾惜朝飞去,但是顾惜朝的骑术极精,左躲右闪便避过大半,还有几支弓箭被他甩袖振剑卷落于地。

戚少商将弓引至满盈之际,顾惜朝距离城下不过三丈,他正握着一枚飞龙抓仰起头,面容映着城头的火光。戚少商并看不分明他的眉眼,但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顾惜朝在笑。

冷傲中流露出一丝妩媚的眉梢唇角,眼波如同揉碎的月色。

 

他记得这种笑意。

当年的顾惜朝带着这种笑意,以手指蘸茶在桌上勾出大梁边境守势,那囤积边关多年滞待的雄兵十万便在他的起手之间变为开疆拓土征服四夷的利刃。

“若有那日,山河大定,可愿与我快意江湖?”

“可我,想要的是天下。”

 

顾惜朝,天下我不能给你。

戚少商松手的时候亦闭上了眼,心脏仿佛也停滞了。

箭矢破空的声音被掩在了城上士兵慌乱的脚步中。

戚少商睁开眼,他急切地向下张望,在人群之中却并不见顾惜朝的身影,他的战马因为臀部中箭而在乱军之中发疯一般地狂奔着。他屏息沿着城墙向下看,却见顾惜朝正反手握着绳索悬在城墙之上,在他发箭之间,顾惜朝已经将飞龙爪投上了城墙,并借力跃起。

戚少商绷紧的眉心松了片刻,他再抬头,却看见三辆高大的投石车已经在城前一线排开。其中一辆已经上了巨石,由十几名士兵拉着发力一掷,正直奔戚少商而来。

戚少商立即呵令附近守军退后。

那巨石正正砸在城墙之上,躲闪不急的两名士兵当下便被压于起下。一人当场毙命,另一人被压断了腿,大声哀嚎。附近的一列士兵立即上前试图搬开巨石救出那士兵。齐军此时列阵放箭,一连射伤了三名前去搬石的士兵。

戚少商双眉紧锁,拔出剑上前,咬牙斩断了那名士兵的腿,而后点住他几处大穴止血。他再抬眼,便能清楚地看见顾惜朝正挽着绳索,跃上了城墙。顾惜朝的轻功比以前更强,已经到了他难以一眼窥破深浅的地步。他一上城头便放开了绳索——适才他根本没有将绳索缠绕在身上。

他脚一沾地,便拔出了腰悬着的剑,寒光乍显之下便有两名弓兵顷刻之间倒在他面前。

齐军见主帅登城顷刻之间士气大振,在投石车的掩护之下更不畏死。瞬间便又搭上七八座云梯。城下盾阵散开,梁军取以巨木猛撞城门。

城内的齐军已经将城门用木条沙袋封住,然而在梁军的撞击之下却不住抖动。

戚少商挥剑砍杀城上的梁军,渐渐向顾惜朝逼近。

顾惜朝在十几人围攻之间左右回环,在他的掩护之下不断有新的梁军冲上城头援助他。他杀至城边,向洛阳城内一瞥,眸中忽而闪过一丝错愕。他随即沉眉,避过几名兵士,便厉声向城下正在撞击城门的兵士呵斥道:“且慢!”然而他的声音却掩映在了兵器的碰撞交错声中。顾惜朝拿出传令响箭,尚来不及放出,不由立即转身避过正正刺来的一剑。

那一剑穷追不舍,目标全在他的左手,不让他有机会放出响箭。

顾惜朝立即闪避,他扭头便见戚少商正深深盯着他。

 

正当此时,城下的梁军撞开了城门,向城内奔去。待前后列先后杀进了城,城中突然想起一阵惨叫。

戚少商故意撤去了城门部分防卫,以天字营一千精兵设伏与城下巷内。齐军一旦携火把冲入火光全无的洛阳城中,顷刻之间即成了靶子。

顾惜朝被戚少商剑锋步步紧逼,他索性冷笑一声,转以右肩直直撞向他的剑锋,同时左手将响箭射出。响箭在天空中炸开之时,戚少商正正将剑送入顾惜朝右肩。但他惊骇之下已经泄去些许力气,只是扎进顾惜朝皮肉不过半寸。

城下的齐军立即变阵,不再一味直冲入洛阳城中。

 

顾惜朝抬头轻轻地提唇笑了,他的笑容中带着眷恋与忧郁。在这交织着血与火的战场上晶莹脆弱如一滴露水,直直砸在他心头,砸得他几乎头晕目眩。

在旗亭酒肆那晚,他一曲弹完,最终不知想到了什么,流露出了这样的笑容。

正是这笑容,曾经让他扔了他的剑,按住了他的琴,倾身而上以唇将酒液渡入他口中。

他是抵御不住对顾惜朝的渴望的。

他曾经想过,这样就很好,能把他留在身边,是好友,是知音,是生死与共的袍泽兄弟。他所拥有的东西,足以让他抵御这种不合礼法的渴望。

这种渴望就如同被他投入暗夜里的幽幽火光,时隐时显,却在不察之间渐渐焚毁着他的心脏。

他看得懂他的笑和遗憾,他在遗憾,世间焉有双全之策?他们是知音,也不过是知音。曲会终,人也会散。他们并不能真正拥有对方。

可是,为什么不能?

他记得他上前发疯一般地将他钳制在臂弯之间,几乎抵死亲吻缠绵。

顾惜朝的手在僵硬之后反手扣上他的背,闭上眼睛倾尽全力地回应着他。

 

戚少商几乎惊慌失措地突然收剑,顾惜朝的表情也瞬间由忧郁转变讥捎,他提起了剑,好奇道:“戚少商,你的剑怎么变慢了?”

戚少商仔仔细细地凝视着他的面容。

他那么熟悉的面容。

他曾经细细密密地亲吻过的眉头眼梢鼻梁嘴唇。

他还记得他面颊绯红而醉人,额头浸出细碎的汗珠,双唇无声地张开,急促地喘息着。

他们曾经那么亲密,超过这世间的所有人。

他曾经那么爱他,超过这世间的所有人。

他曾经那么彻底地拥有过他。

他忽然想问他,你真的要杀我吗?

 

他正几乎不受控制一般地开口时,却觉面上一阵温热,身侧一名梁军正被攀上城头的齐军斩断手臂,迸溅的鲜血甚至喷到了他的脸上。

他立即稳住心神,回手一剑刺死了那名齐兵。

再回身抵住顾惜朝的剑,顾惜朝浓黑的眼眸不带一丝感情,他的目光似乎能直直钻入他心头。他的面容因为凝住内息抗击戚少商而紧紧绷住。戚少商内力暴起,荡开他的剑。

顾惜朝回身几步,两人执剑平指对方,竟是一模一样的姿势。

一模一样的剑法。

 

“想不到你不但行军布阵英才天纵,连剑术亦是过目不忘。”

“其实未必,无非是因为你的剑法太过绝妙,一见难忘。”

“总听闻剑意相授需靠心意相通,原来是真的。”


评论(16)

热度(48)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